夜风穿过七王府的回廊吹得檐下铜铃轻响。
苏锦黎站在书房窗前指尖仍抵着冰凉的窗棂目光落在院中那株枯了三年又冒新芽的梅树上。
信鸽的脚环被取下时她正听见柳逢春低声念出江南传来的消息:“族老杖责青年罪名‘背祖叛宗’。
”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唇角一斜冷笑了一声。
“他们管这叫孝?”她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过青石“我管这叫奴役。
” 翌日清晨一道诏令自七王府发出不经内阁直送六部抄录、各道观察使通传——《独立户籍令》。
凡年满十六持有田籍或工坊者可申请脱离原籍家族另立户头。
从此一人一事自担赋税也自享权益。
父债子可不偿;族罚民不受诛。
诏令末尾印着苏锦黎亲笔批注的一行小字:人不是族谱上的一个名字而是土地上活着的呼吸。
消息如野火南下烧进每一个被祠堂阴影笼罩的村落。
裴文昭接到差事时正在校勘《田政法典》修订稿。
他放下笔只问了一句:“若他们不让我说呢?” 苏锦黎抬眼看他:“那就让他们听见你说话。
” 裴文昭去了江南在一个名叫石堰村的小地方刚踏进晒谷场就被几十个手持农具的壮丁围住。
族长站在高台上白须抖颤手中族谱卷得像一根刑杖。
“苏氏妖女妄图断我血脉!”他嘶吼“此等乱法天地不容!今日谁听他讲一句便是不忠不孝!” 人群骚动有人想退。
裴文昭却不退反进一步踏上台阶当众翻开《田政法典》声音清朗如钟鸣:“你们知道嘉和年间朝廷给屯军的承诺吗?‘垦荒满三年永为己业’。
你们更该知道——这些地是怎么变成你们口中的‘祖产’的。
” 他从袖中抽出一册厚本《戍卒退田案录》纸页泛黄边角磨损却是沈砚用三个月时间从刑部残档、地方志、老兵口述中拼出来的血账。
“三百七十二户神策营屯军开垦荒地逾万亩。
裁军令下未领遣散银名册勾销地契失踪。
而今日这些田都在你们族谱里写着‘先祖开基’!” 他逐字念出第一户姓名:“张元礼嘉和六年入伍戍河北临水坡开荒两年半病亡于归途。
其妻携子守田至第八年被里正以‘无契占产’罪拘押田收归族公。
” 话音未落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声哭喊。
“那是我爷啊——!” 一名五十多岁的汉子扑跪在地额头磕向土块:“我娘临死前说……我们家不是佃户是军户!可没人信!” 接着是第二个声音第三个——竟有数十人当场认亲指着名单痛哭失声。
裴文昭静静合上书任风吹动纸页。
他知道这一刻有些东西已经碎了。
与此同时六村联盟大会在郑氏主持下召开。
她穿着粗布衣裙头上无钗却站得笔直。
身后站着三十多名妇女手里拿着竹尺、算盘、地契副本。
“从今往后”她声音平稳却压住了全场喧哗“女子所承之田不必入夫家族谱。
谁种谁有谁耕谁记。
” 她说完亲自将一块刻好名字的石碑立在自家田头——郑氏承田三亩二分官册编号冀南壬字零九七。
围观族老气得发抖:“你这是乱纲常!妇人岂能自有田产?” 郑氏转头看他眼神平静得像井水:“我丈夫死在给你们修堤的路上工钱拖了九年才给。
你说的纲常值几斗米?” 当晚守产会成员打着灯笼悄悄丈量祠堂私田。
结果令人震惊:全村耕地共一千二百亩祠堂名下竟占四成八且多数登记为“祭祀用地”实则租给外姓收利收益从不公示。
她们把数据抄在纸上盖上手印准备次日公开。
火光再度燃起不是祠堂而是人心。
京师七王府东阁。
苏锦黎看完江南密报轻轻搁下纸卷。
窗外雨落渐密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
柳逢春低声问:“接下来呢?” 她望着雨幕缓缓道:“他们怕的从来不是改法而是百姓开始记得。
现在轮到他们尝尝被记住的滋味了。
” 就在此时赵九龄快步进来手中捧着一份加急奏报。
她接过一看唇角再次扬起。
三位尚书联名上疏弹劾她“离间人伦动摇国本”。
她笑了笑得极轻也极冷。
烛光映在她眼中像雪地里的刀光。
萧澈收到那份联名奏报时正倚在书房的紫檀榻上手中把玩一支青玉镇纸。
烛火摇曳映得他脸色半明半暗唇角却缓缓扬起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事。
“离间人伦动摇国本?”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融进夜风里“他们倒是会用词。
” 赵九龄垂手立于阶下衣角还沾着雨水。
他没说话只等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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