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浸阶翰林院东廊的灯笼在风里晃得厉害。
沈砚舟披着青衫坐在案前指尖抚过那七页异样纸张的边缘。
宫中档案用的是桑皮熟宣质地绵韧墨色沉而不洇;而这几页却薄如蝉翼透光可见细密竹纹——是南城一带民间书坊常用的“焦纸”因焚烧旧稿所得纸浆再造故名。
他盯着账册上那行字:“收焦纸三十张付银五两用途:糊窗。
” 可谁家糊窗要用抄录起居注的笔法? 十一年前先帝驾崩当夜宫中突起大火烧毁西偏殿三间连带当年正月的起居记录损毁大半。
朝廷对外称“天火示警”事后下旨封存残卷不准再提。
可若这些焦纸本就是当日被人偷偷带出宫外重录的副本……那被抹去的究竟是什么? 沈砚舟闭了闭眼。
他是大理寺评事职责在查冤案、纠错录但自从接手最近几桩与“灯诗”有关的民间控诉上司便屡次压案不审同僚避之不及。
他原以为只是忌讳旧事如今看来有人怕的不是诗而是真相尚有留存。
他将纸页小心包好藏入贴身衣袋。
明日他要去国子监走一趟找一位老友问问当年太常寺舞典的备案流程。
刚起身窗外人影一闪竟是崔明远站在檐下手中撑伞神色凝重。
“沈大人您查得太深了。
” “所以你是来劝我停手?” “我是来告诉您——有人也在等这把火燃起来。
” 与此同时安国公府偏院早已熄灯。
苏锦黎却未睡烛火映着她指间一块陶片上面刻着残缺文字笔势飞扬顿挫带着飞白体特有的枯笔如羽。
她知道沈砚舟已经摸到了线头。
但她不能直接插手一个庶女出身的王妃贸然介入史官事务只会让敌人心生警觉。
唯有借刀且是把干净的刀。
裴文昭便是那把刀。
此人清高孤僻厌恶权贵交际连宰相登门都被拒之门外。
但他有个执念:信史。
他曾言:“史官之笔可断君臣之命不可负天地之心。
”这样的人一旦发现史册被篡绝不会沉默。
第二日清晨苏锦黎换了一身素净衣裙带着木匣登上了翰林院后巷的小门。
守门小吏见是个女子立刻拦阻。
她不争不恼只道:“烦请转告裴修撰苏氏携先帝‘遗泥’求见。
” 半个时辰后门开了条缝。
裴文昭亲自出来眉头紧锁:“你怎知此泥出自御窑?又怎敢妄称先帝笔迹?” 苏锦黎打开匣子取出陶片轻轻放在石阶上。
“大人不妨细看第三行末字——‘赦’字起笔有双钩回锋此为先帝晚年独创仅见于太庙碑阴。
而据《起居注》载当年正月十五先帝曾口谕拟诏宽免‘灯社’罪责然最终诏书未发案卷亦无存。
” 裴文昭俯身手指微微发颤。
他临过太庙碑文三年对此字体熟悉至极。
他猛地抬头:“你从何处得来?” “十年前那一夜有人冒着杀头风险拓下几行未及誊录的草诏烧制成片埋于旧宅墙下。
我家老仆临终前交予我说那是‘不能忘的声音’。
” 裴文昭久久不语。
风拂过庭院卷起一片落叶打在两人之间。
当晚他独坐书房对照宫中公开刊发的诏书影本与陶片上的字迹。
一笔一画毫厘不差。
更令他心惊的是陶片所录内容是一道即将下达的赦令:“凡元宵结社奏乐者皆属民俗不得以妖言论处。
” 可历史记载那一夜之后“灯变案”爆发三百余人被捕七人斩首禁舞令颁行十年。
若赦令确实存在为何未成? 是谁截下了圣意? 又是谁用七页焦纸替换了真正的起居记录? 三更鼓响他提笔写下《乞正史阙疏》。
墨浓如血字字如钉: “臣闻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而史之所载在真与信。
今有旧档缺失私纸代录显系掩蔽天听。
先帝仁德岂忍百姓因舞获罪?若史可删则民心可欺;若文可伪则政令何立?伏乞陛下开禁卷、还真相使天下知朝廷不讳过史官不负笔……” 写毕他将奏疏副本封入油布袋派人送往国子监。
附言仅一句:“若我明日不能上朝请诸生于大成殿前诵此文书。
” 而在七王府深处萧澈倚在榻上听着暗卫低声回报。
“裴修撰彻夜未眠已具疏上谏。
” “沈砚舟拿到了焦纸原件。
” “城南百姓昨夜提灯集会未散。
” 他缓缓闭目唇角微动似笑非笑。
片刻后他对身旁侍立的管家淡淡道:“把那具旧琴收拾一下送过去。
”萧澈听到暗卫回报时正由侍从扶着坐起。
药炉在角落里咕嘟作响雾气氤氲遮不住他眼底那一抹冷光。
“琴送去多久了?”他问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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