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巨大的穿衣镜仿佛成了后台唯一的存在。
镜框边缘那片密密麻麻的淡黄色便签纸在昏黄的光线下像一片沉默燃烧的火焰灼烧着我的视网膜也灼穿了我所有自欺欺人的外壳。
镜子里他放下手臂目光穿透镜面沉静地望过来那里面不再是冰封的漠然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洞悉一切的坦荡。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耳膜嗡嗡作响几乎盖过了后台所有的喧嚣。
血液奔涌着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巨大的震惊和排山倒海的痛悔瞬间将我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刚才修补大褂时的专注和微小的成就感被这无声的真相碾得粉碎。
时间像是凝固的琥珀。
我们隔着喧嚣的后台隔着攒动的人影隔着冰冷的镜面视线在虚空中无声地交汇、碰撞。
他那沉静的目光像滚烫的烙铁烫得我几乎要蜷缩起来。
就在这时—— “九南!该换你上了!前头垫场快结束了!” 烧饼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像炸雷一样劈开凝滞的空气带着后台特有的急迫。
镜中的身影猛地一颤。
那双刚刚还沉静凝视着我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仿佛被这声催促惊醒他眼中的复杂情绪迅速褪去像退潮的海水瞬间被一种更熟悉的、舞台前的沉凝所取代。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移开了视线不再看我目光重新聚焦在镜中他自己的倒影上快速整理了一下领口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
那月白色的身影不再停留不再有半分迟疑像一道迅疾的流光带着后台演出前特有的那种紧绷的、蓄势待发的气场大步流星地、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通往舞台的侧幕方向。
厚重的幕布被他的身影带起晃动了一下又迅速垂落将他彻底隔绝在另一个光影喧嚣的世界之外。
后台的嘈杂声浪重新涌上来淹没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对视。
烧饼还在咋咋呼呼地检查自己的大褂孟鹤堂低声和周九良确认着最后的细节王姐指挥着道具组搬动东西。
一切似乎恢复了常态。
只有我依旧僵立在原地手里还无意识地捏着那枚细小的缝衣针。
指尖冰冷心口的位置却像揣了一块烧红的炭烫得生疼又带着一种迟来的、尖锐的酸楚。
镜框边缘那片淡黄色的“丛林”在视线余光里无声地灼烧着提醒着我刚才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并非幻觉。
那一晚的演出我像个失了魂的木偶机械地完成着后台的各项工作。
整理道具核对服装记录时间节点……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却毫无生气。
耳朵里灌满了前台传来的、模糊的声浪——观众的笑声、掌声、角儿们或高亢或沉稳的说唱。
可我的意识却像漂浮在喧嚣之上的一片羽毛无法着陆。
每一次侧幕布晃动每一次脚步声靠近我的心都会猛地悬起又在他并非那道月白色身影时沉沉落下。
直到演出结束的掌声如潮水般退去后台重新被卸妆、换衣、收拾行头的声响填满我依旧没有勇气靠近那面镜子没有勇气去确认那片便签纸上的内容。
巨大的羞惭和一种近乎恐惧的怯懦死死地攫住了我。
人群渐渐散去。
烧饼拍着肚皮嚷嚷着要去吃夜宵被孟鹤堂笑着制止了。
孟鹤堂温和地叮嘱大家早点休息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角落里的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鼓励最终和周九良一起离开了。
王姐也收拾好东西跟我打了声招呼:“小师妹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
” “嗯王姐再见。
” 我应着声音干涩。
厚重的侧门被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后台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几盏昏黄的顶灯投下大片模糊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脂粉、汗水和残留的线香混合的复杂气味还有演出散场后特有的、带着疲惫的空寂感。
巨大的安静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将我吞没。
心跳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我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不敢抬头去看那面镜子不敢去看那片淡黄色的角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后台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重的静默压垮准备落荒而逃时—— 侧门处传来了极其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
咔哒。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被走廊灯光拉长的影子先于人影投射进来斜斜地落在斑驳的木地板上。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瞬间绷紧。
呼吸都停滞了。
缝隙扩大。
那个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是张九南。
他已经换下了演出的大褂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连帽卫衣深色的长裤。
卸去了舞台的油彩和行头整个人显得清瘦而沉默带着一种演出后特有的疲惫感。
他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响。
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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