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光阴足以将一段刻骨铭心的少年情愫打磨得面目模糊也足以让一个仓皇逃离北京城的女孩在江南的烟雨楼台里将骨头淬炼得硬过青石。
杭州大学中文系四年日子过得如同西湖的水面看似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湍流。
最初的半年我几乎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室友们讨论着新上映的电影、新开的网红店或是隔壁班某个打篮球很帅的男生那些鲜活的、属于普通大学生的喧嚣在我听来都隔着厚厚的玻璃罩子模糊而遥远。
夜晚的卧谈会我永远是沉默的那一个脸朝着墙壁任由黑暗吞噬自己脑海里反复播放的是湖广会馆后台那刺眼的一幕——那紧攥着大褂衣襟的手那落在陌生女人肩上的手还有父亲紧锁的眉头。
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近乎疯狂地投入到另一个世界里——梨园。
那是我心中唯一的念想也是我灵魂深处最后能抓住的浮木更是我对舞台的痴迷与敬畏。
在杭州我拜在一位早已退隐的昆曲名家门下。
清晨五点天还蒙蒙亮西湖边僻静的亭子里就响起咿咿呀呀的吊嗓声水汽裹着清冷的晨风钻进喉咙常常练到声音嘶哑。
练功房的地板不知道被我的汗水浸透过多少次一个云手一个卧鱼反反复复练到双腿打颤练到指尖麻木。
指甲劈了膝盖青紫了喉咙咳出血丝了都成了寻常事。
师父严厉一个眼神不到位一句唱腔气息不稳都能换来毫不留情的呵斥和加倍的练习。
疼痛是真实的汗水是咸涩的但唯有这种近乎自虐的专注才能让我暂时忘记北京城里的后台忘记那枚银杏扇坠忘记那个叫何九华的人。
四年。
一千四百多个日夜。
当我在上海逸夫舞台的聚光灯下以“于惊鹊”的艺名完成《游园惊梦》的封箱演出水袖翻飞如云唱腔清越穿云台下掌声雷动镁光灯闪烁不停时我知道那个躲在道具箱后面、只敢偷偷仰望的小女孩于穗已经彻底死在了过去的尘埃里。
掌声和鲜花簇拥着我记者的话筒递到面前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名角儿的疏离微笑心里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
卸了妆换下繁复的行头手机在化妆台上嗡嗡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干爹”两个字。
郭德纲的声音依旧洪亮穿透电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和不容推拒的热情:“闺女!封箱大吉啊!干爹在电视上都瞧见了真给咱老郭家长脸!成了角儿了!”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对着镜子镜中人眉眼精致却透着连脂粉都掩盖不住的疲惫。
“干爹您过奖了。
”声音平静无波。
“嗨自家人客气啥!”郭德纲的笑声爽朗“跟你说个事儿。
这不你九熙哥九华哥他们明晚在梅奔(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有个大场子票卖得那叫一个火!可你九熙哥今儿个不知吃错了啥上吐下泻这会儿还在医院挂着水呢!角儿啊救场如救火!干爹思来想去能压得住这阵仗又能立刻顶上来的除了你没别人了!” 我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梅奔?何九华?救场? 电话那头郭德纲还在继续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家长式命令也透着点老江湖的圆滑:“知道你刚唱完大戏累可这德云社也是你的家不是?再说了当年你爸那点手艺你可没少偷师!就这么定了!机票我让人给你订好了明儿一早飞回来!后台见!干爹等你!” 根本不容我回答电话里只剩下忙音。
化妆间里明亮的灯光似乎变得有些刺眼。
我盯着镜中的自己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化妆台边缘。
梅奔……何九华……德云社的后台……那些刻意封存的记忆碎片被这通电话粗暴地掀开一角带着陈旧的灰尘和冰冷的寒意汹涌而出。
四年筑起的堤坝仿佛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第二天傍晚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
空气干冷带着北方冬日特有的凛冽气息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我裹紧了羊绒大衣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来接机的是秦霄贤那个曾经跟在师哥们身后、说话还带着点怯生生的少年如今也出落得挺拔俊朗。
“穗…穗姐!”秦霄贤看到我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随即又带上了几分拘谨挠了挠头“师父让我来接您。
车在外面。
” 他接过我的行李箱动作麻利。
坐进车里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窗外的寒气。
秦霄贤开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瞄我一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我摘下墨镜揉了揉眉心语气平淡。
“没…没什么”他赶紧摇头顿了一下又忍不住小声补充“就是…穗姐您…您这四年变化真大。
”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后台…后台大家伙儿都挺想您的。
” 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又陌生的北京街景霓虹闪烁。
想?她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没什么波澜。
“是吗。
”两个字轻飘飘的听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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